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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雨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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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雨夜

1.

傍晚時分,莊朵朵又站在了那家幼兒園門外。

孩子們大多都被接走了,只有個別父母晚歸的孩子還在大廳裏翹首以盼。

曲老師接到她的電話,匆匆趕出來。

“怎麽了,難道你們有什麽消息了?”

“……小樹苗呢?”莊朵朵向裏面望著。

“半個月沒來了。她爸爸把她帶回去了,轉園手續也沒辦,被褥也沒拿。走得很急。發生什麽事了嗎?”曲老師不時望向天空。夕陽還沒有落下去,烏雲已密布。一場雨呼之欲出,天被橘黃和銀灰分成兩半。

莊朵朵的胸腔劇烈起伏著,空氣裏的那場雨似乎已經提前下在了她的身體裏。

鄔童透露的消息很簡短,卻久久徘徊在她的耳畔——“發現那輛車之後,大概隔了三四天,就找到‘沈雪’了,只是,沒法從法律意義上判斷她是沈雪……重度昏迷,面部損毀,家屬堅持不肯配合做DNA檢測……”

“你們是找到她了嗎?小樹苗要回來上學了嗎?”曲老師滿懷期待。

莊朵朵低下頭,答不上這個問題。

“她會回來的,小樹苗……總有一天會見到媽媽的。”她只能這樣告訴曲老師。

2.

突如其來的暴雨,讓整座城市的交通淪陷。

莊朵朵在約課的小群裏告訴幾位同伴,“我去幼兒園看過了,老丁真的把孩子藏起來了。”

宿秀麗最先看到的這條消息,這短短的幾個字讓她一怔。

“別楞著呀,毛巾。”陳大彬站在門口,催促著她。

他是冒雨跑回來的,車裏的那把傘上次被宿秀麗當遮陽傘打走了,一直沒放回去,這讓他有了不悅的理由。

他踢掉沈甸甸的濕鞋子,耷拉著眼皮,等待宿秀麗送來幹爽的毛巾。

“我們駕校失蹤的學員找到了——其實早就找到了,一直在醫院呢。家裏人不去做鑒定,警察也沒法認定是她。你說氣人不氣人?她那個老公,為了逃避這事,還把孩子藏起來了。”宿秀麗義憤填膺,把毛巾丟過去,坐在沙發上繼續刷著手機。

“不認她?為什麽?不應該啊。”陳大彬嘟囔著,想探過去看看宿秀麗手機上的內容。

“哎哎哎,剛擦的地。快洗澡去,換了家居服再出來。”宿秀麗把他往浴室趕。

“不是,我說,那女的找著了,家裏人為什麽不認她?難道還真是私奔嗎?”水聲的間隙,陳大彬問。

“因為,她有保險。”宿秀麗靠在浴室門口,給陳大彬讀著群裏的消息,“鄔童說了,‘她有保險,失蹤兩年就能宣告死亡。’她那個丈夫能發一筆。”

陳大彬把門拉開一條縫,“你們這是惡意猜測吧。人哪有這麽壞的?肯定還有別的事。要我說,就是她和人私奔的。出了意外,住院了。和人私奔的時候不想著家裏人,這出事了等著丈夫去接盤?哪有這麽好的事……沐浴露沒了,哪還有新的?”

“怎麽說話呢你?”宿秀麗氣咻咻地從抽屜裏找出一瓶新的沐浴露遞過去,“有些事我不方便給你透露——算了,我就告訴你吧,人鄔童在公安口有朋友,好不容易打聽出來的,新聞上都沒報。沈雪和那個網約車司機根本就不認識,那個司機侵犯了她,又想拉著她一塊跳水庫裏去。她不肯,司機就搬了石頭砸她頭上去了。砸完之後呢,司機大概以為她死了,就跑掉了。但是第二天水庫那有去偷著電魚的,正好路過看見她了,趕緊送醫院了。”

陳大彬跟著唏噓,“那真是大難不死。”

宿秀麗對這個態度還是比較滿意的,繼續分享群裏的小道消息,“但是,傷還是太重了。命是救回來了,但基本上就是植物人了。那司機下手真狠,鼻梁骨都折了,整個面部砸塌陷了,眼睛應該也是看不見了……”

“那我倒是明白,這真沒法認。”陳大彬關上門,輕快的水聲再次響起來。

“這怎麽沒法認?她還有一孩子呢。孩子才三四歲,天天想媽媽。她能活下來就不錯!”

“沒法認。沈雪多大歲數?也就三十左右吧。現在就是植物人了,以後幾十年的負擔,怎麽擔?再說了,整個臉都塌陷了,眼也看不見了,孩子見著她也害怕。還不如不認。唉?你怎麽不說話了?”

3.

陳大彬洗完澡,見宿秀麗坐在餐桌旁,桌子上簡簡單單炒了個青筍臘肉和西紅柿雞蛋,飯是小米雜糧飯,已經盛好了,在白瓷小碗裏滿滿地鼓出來一塊。

“不是說了嗎,晚飯不要怕麻煩,該做點排骨啊魚啊的就做點。”陳大彬甩著頭發上的水珠,坐了下來。

宿秀麗只是面無表情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不是,我今天又哪裏得罪你了?從一回家你就找我的不痛快。”陳大彬悶悶地問。

“我就覺得吧,咱倆這個價值觀不太一樣。”宿秀麗撥了點青筍片,把臘肉夾到陳大彬碗裏,“要是我的話,我肯定會去醫院認回沈雪的。鄔童也說了,那個老丁,一開始接到通知時去醫院看過了,承認那是他太太了;誰知道回家琢磨了琢磨就不認了!還把孩子也特意藏起來了,唯恐誰偷著給做了鑒定。這太寒人的心了。”

“這是一個理智的選擇。”陳大彬端起碗來,大口大口朝嘴裏填著飯。

宿秀麗對這個回答嗤之以鼻,“這明明就是一個沒有人性的選擇。”

陳大彬從碗後面斜眼看她,“你知道ICU多少錢一天嗎?5000.你知道護工多少錢嗎?知道植物人鼻飼多費勁嗎?知道植物人吃喝拉撒每一項都是燒錢嗎?說得太輕松了,人性,後面三四十年的生活呢,她丈夫不得不考慮!”

宿秀麗噎住了,她本來只是就事論事發表一下自己的態度,沒想到陳大彬卻有如此大的反應。

陳大彬尚不覺知足,把碗筷放下,認認真真算起賬來,“我剛才洗澡的時候想了,真沒法認。一旦認了,醫療費用少說三四十萬打底,後期養護更是無底洞;再說了,那個司機,要麽是畏罪自殺了,要麽是潛逃了,沒有誰會為這件事買單的。如果不認呢,等過上一段時間宣告死亡了,保險賠上百十萬,對誰都好。”

“什麽叫,對誰都好?”宿秀麗不可思議地望著陳大彬,像望著一個突然闖入家門的陌生人。

陳大彬還以為她被自己說服了,饒有興致地解釋:“第一,有了這個費用,她丈夫和孩子的生活能得到很大改善。你剛才不也說了嗎,她孩子還小,以後的生活費啊教育費用啊,都有著落了。第二,等拿到錢,再去醫院找個護工好好伺候她,不也是很好的嗎?這對誰都好。”

“我不覺得。我想她能留著一口氣撐住了不死,就是心裏還掛牽著她的女兒。她經歷的事,不是誰都能挺過來的。如果她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死裏逃生,家人卻為了錢而不來相認,她……”

陳大彬直接打斷了宿秀麗,舉著筷子點著說:“你這話說的,不切實際。她都是植物人了,她能知道什麽?”

“那也不行。她這個丈夫實在是太無情太混蛋了。我給你說,咱倆就是價值觀不同。我之前沒考慮過這事,今天聽你這麽說,我發現咱倆還真不是一類人。”

陳大彬“哈”了一聲,“你這人有意思,我要是不聽你說話吧,你嫌我不和你溝通;我和你聊天吧,你又說什麽價值觀不同。”

“我也不是亂說,你這話真把我嚇了一跳。要是受傷的是我呢?要是大難不死躺在醫院的是我,你也會為了幾個破錢……”

宿秀麗還沒說完,陳大彬就直接打斷了她。

他把碗往桌子上一推,挑著眉毛瞪著她,“幾個破錢?你能說出這話,就是因為錢不是你掙的。錢難掙,屎難吃,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!我天天像裝孫子一樣跟著幾個科室主任,求著人家選我的器材!實話告訴你,我也早就算過,你學個車一次次地考不過,光那個課時費,就夠我給人家當幾次孫子了!”

宿秀麗錯愕地看著他,臉氣得煞白。

陳大彬的怒氣一吐為快:“這麽大的雨,你也不知道下樓給我送個傘。回到家連個像樣的菜也不做,我說了多少次了,做點好的、做點好的!真不知道你一天天在家閑著幹什麽……”

哐當一聲巨響,宿秀麗掀翻了餐桌。

4.

在這個雨夜,花州多了一個即將露宿街頭的男人。

“你趕我走?我走了,你就別想再讓我回來!”陳大彬在門口叫囂。

門鎖響了一聲,陳大彬立刻揚起下巴,等著宿秀麗挽留。

他那把心心念念的雨傘被丟了出來。

門重新鎖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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